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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听晚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。
过来走了个过场,没多大会儿,就随意找了个借口,离开了席位。
在她走后,宋今砚找了个机会,也离开了宴席。
御花园北侧。
假山附近,宋今砚找到了虞听晚。
“公主。”
虞听晚脚步一顿。
回头看过来。
宋今砚站在她身后四五米的距离。
眸色温润轻柔,脸上带着和缓的笑意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她问。
宋今砚走过去,停在她一米之外。
“我想和你说句话。”他想握一下她的手,最后出于礼仪,终是压下了心头渴望。
“宴席上人多眼杂,多有不便,在没能重新赐婚之前,我怕拖累到你,不敢过多接触。”
虞听晚轻笑,“这里就不怕了?”
宋今砚注视着她眉眼间如冰雪初融的温笑。
“这里人少,好不容易见你一次,不舍得就这么离开。”
他的感情太直白,也毫不遮掩。
虞听晚甚至都能清楚看到,他眼底炽热的喜欢和爱慕。
短暂失神,她快速挪开了眼。
余光瞥见他戴在腰侧的香囊,她抬手指了下,转移了话题:
“香囊的样式,喜欢吗?”
宋今砚随着她看向腰侧,笑道:
“非常喜欢,对了。”
他从怀中拿出一支发簪,这次雕刻的样式是竹节,清雅,不失别致。
“这是我前几天做好的,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带进来。”
他把发簪往她面前递了递,怕她不收,还特意用香囊做了借口:
“公主既然送了我两个香囊,那我理应要回两个发簪才对。”
虞听晚低眸看着他手中的发簪。
迟疑过后。
没有接。
“等我出了宫,你再送我吧。”
她怕现在收了这个发簪,这支也会落得和上次那个一样的下场。
宋今砚不清楚她的忧虑,见她拒绝,眼底有一丝很浅的失落。
“也好。”他将发簪收回,“等我们成婚时,把它当作新婚贺礼之一。”
这话刚一说完,右侧的鹅卵石小道上,传来了几道渐渐靠近的说话声。
虞听晚往那边看了眼。
正想说让宋今砚先回去。
以免在这种关头徒生是非。
只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出口,一股力道陡然带着她撞进了一个怀抱中。
虞听晚一怔。
诧异抬头。
宋今砚却拉着她手腕,快步带着她去了假山中间的一个小空隙处。
这里视线隐蔽,不管从哪个方向来人,都很难看到这个角落。
虞听晚被他这一套动作弄得错愕。
正想往后退一步,拉开些距离。
还没动弹,宋今砚就虚虚揽住她的腰,再次将她往怀里带了带。
“后面是石头棱角,别伤到了。”
两人此刻离得太近,姿势也太亲密。
虞听晚的身体有瞬间的绷紧。
她压住呼吸,抬头问他:
“躲这里干什么?”
宋今砚并未直接抱住她。
两人只是衣衫相贴。
中间还有一小点距离。
“我想再和你多待一会儿。”他低下头,同她对视:“不是说,我们现在的关系,不方便被旁人知晓吗?”
“这次一别,下次见面,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我不舍得就这么离开。”
话音落,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。
将自己的心意剖析在她面前。
“公主,我有私心,这次来春日宴,我为的就是见你一面。”
“很多时候,我都会控制不住地想,如果没有这些变故,现在的我们,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。”
见她没有抗拒,宋今砚很轻很轻地抱了她一下。
“公主,抱歉,是臣僭越。”他尾音中,溢出几分压抑的痛苦。
《赐婚当晚,被疯批太子强取豪夺虞听晚谢临珩后续+完结》精彩片段
虞听晚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。
过来走了个过场,没多大会儿,就随意找了个借口,离开了席位。
在她走后,宋今砚找了个机会,也离开了宴席。
御花园北侧。
假山附近,宋今砚找到了虞听晚。
“公主。”
虞听晚脚步一顿。
回头看过来。
宋今砚站在她身后四五米的距离。
眸色温润轻柔,脸上带着和缓的笑意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她问。
宋今砚走过去,停在她一米之外。
“我想和你说句话。”他想握一下她的手,最后出于礼仪,终是压下了心头渴望。
“宴席上人多眼杂,多有不便,在没能重新赐婚之前,我怕拖累到你,不敢过多接触。”
虞听晚轻笑,“这里就不怕了?”
宋今砚注视着她眉眼间如冰雪初融的温笑。
“这里人少,好不容易见你一次,不舍得就这么离开。”
他的感情太直白,也毫不遮掩。
虞听晚甚至都能清楚看到,他眼底炽热的喜欢和爱慕。
短暂失神,她快速挪开了眼。
余光瞥见他戴在腰侧的香囊,她抬手指了下,转移了话题:
“香囊的样式,喜欢吗?”
宋今砚随着她看向腰侧,笑道:
“非常喜欢,对了。”
他从怀中拿出一支发簪,这次雕刻的样式是竹节,清雅,不失别致。
“这是我前几天做好的,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带进来。”
他把发簪往她面前递了递,怕她不收,还特意用香囊做了借口:
“公主既然送了我两个香囊,那我理应要回两个发簪才对。”
虞听晚低眸看着他手中的发簪。
迟疑过后。
没有接。
“等我出了宫,你再送我吧。”
她怕现在收了这个发簪,这支也会落得和上次那个一样的下场。
宋今砚不清楚她的忧虑,见她拒绝,眼底有一丝很浅的失落。
“也好。”他将发簪收回,“等我们成婚时,把它当作新婚贺礼之一。”
这话刚一说完,右侧的鹅卵石小道上,传来了几道渐渐靠近的说话声。
虞听晚往那边看了眼。
正想说让宋今砚先回去。
以免在这种关头徒生是非。
只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出口,一股力道陡然带着她撞进了一个怀抱中。
虞听晚一怔。
诧异抬头。
宋今砚却拉着她手腕,快步带着她去了假山中间的一个小空隙处。
这里视线隐蔽,不管从哪个方向来人,都很难看到这个角落。
虞听晚被他这一套动作弄得错愕。
正想往后退一步,拉开些距离。
还没动弹,宋今砚就虚虚揽住她的腰,再次将她往怀里带了带。
“后面是石头棱角,别伤到了。”
两人此刻离得太近,姿势也太亲密。
虞听晚的身体有瞬间的绷紧。
她压住呼吸,抬头问他:
“躲这里干什么?”
宋今砚并未直接抱住她。
两人只是衣衫相贴。
中间还有一小点距离。
“我想再和你多待一会儿。”他低下头,同她对视:“不是说,我们现在的关系,不方便被旁人知晓吗?”
“这次一别,下次见面,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我不舍得就这么离开。”
话音落,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。
将自己的心意剖析在她面前。
“公主,我有私心,这次来春日宴,我为的就是见你一面。”
“很多时候,我都会控制不住地想,如果没有这些变故,现在的我们,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。”
见她没有抗拒,宋今砚很轻很轻地抱了她一下。
“公主,抱歉,是臣僭越。”他尾音中,溢出几分压抑的痛苦。
沈知樾离开的时候,心情别提有多复杂。
刚出东宫大殿,就迎面撞上了拿着密信过来的墨九。
墨九见他跟丢了魂一样,嘴角抽了抽。
问:“沈大人今天这么快就走?”
“不留下再喝杯茶?”
沈知樾连话都懒得说了。
直接挥手摆了摆。
还喝什么茶,他现在跟喝了二斤酒一样。
看着他好似背后有狗追似的快步离开,墨九一脸问号地摸了摸头。
最后他收回视线,瞅了眼手中的密信,将这个插曲跳过,进了大殿去找自家主子。
“殿下,柘城那边的信。”
谢临珩接过,展开看了两眼。
未做答复。
须臾,他目光落在奏折上,问:
“今天清月又闹了吗?”
墨九:“好像没有。”
谢临珩:“宁舒那边呢?”
墨九揣摩着殿下这是想问什么。
顿了顿,才保守地说:
“宁舒公主一直在阳淮宫,未曾出来。”
说完,他想到什么,又加了句:
“昨日太医说,宁舒公主是轻度扭伤,没什么大碍,搭配上伤药,休养三四天就能痊愈。”
墨九心里惴惴的,最后话一句刚说完,
就见他们太子殿下批下最后一份奏折起身往外走。
那封密信则被扔在了一旁,无人问津。
“去阳淮宫,看看宁舒。”
墨九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。
立刻转身跟上去,“是。”
—
中宫正殿,一身宫装的侍女神色凝重,听完侍卫所言,立即转身进殿,将昨日荷花池旁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。
宝座之上,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听完侍女口中的话,当即将茶盏“砰”一声摔在了桌上。
“放肆!”
所有宫人悉数跪下,一声不敢吭。
皇后眉目染怒:“一个区区前朝遗留的公主,也配和我女儿争锋?”
“秋华!你亲自去阳淮殿!”
“将宁舒公主请来问安。”
—
虞听晚本就不爱出门,这下一受伤,更是从早到晚坐在殿中懒得动弹。
岁欢为了让她心情愉悦些,一大早就去了梅园,精心去挑开得最好的梅花。
阳淮宫中,岁欢捧着一大束花枝,从外面小跑着进来。
“公主。”
她将手中的梅花枝递过去。
献宝似的,两眼亮晶晶地问:
“您看今天的梅花怎么样?”
虞听晚接过来,“含苞待放,极好。”她接着夸赞:“我们岁欢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。”
岁欢是前朝建成帝给虞听晚挑选的贴身侍女,跟在虞听晚身边已经很久。
两人的关系似主仆,更似年龄相仿的朋友。
平时虞听晚待岁欢亲近,岁欢在她面前也不像其他侍女那般拘束,性子大大咧咧的,除了精心侍奉虞听晚,便是整日变着法的弄些新奇东西哄她高兴。
正如同现在,听到自家公主的夸赞,岁欢眼中璀璨灼亮,嘴角上翘的弧度压都压不住。
“那当然啦,整天跟着公主殿下,耳濡目染,能不好么。”
年岁较长的若锦姑姑拿着花瓶和修剪花枝的剪刀过来,佯怒地斜了岁欢一眼。
“你啊!整天没大没小的,给你三分颜色,你都能开染房了。”
“还不快来,和公主一起把花枝修剪了,插在瓶子中。”
若锦年长,资历又深,平时操持着阳淮宫大大小小的事,再加上她是虞听晚母妃那边调来的人,
岁欢等一众侍女,都把她当成长辈。
虞听晚接过剪刀,将花枝上残枝剪掉。
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,听着耳边若锦和岁欢的相互打趣。
阳淮殿中素来清净。
唯一的热闹,大多便是这种时候了。
只是今日这种融洽和谐的笑语盈声,并未维持太久,就被外面突兀响起的一声“太子殿下到”打断。
听着这道传唤声,殿中一时安静下来。
虞听晚手中动作顿住。
若锦和岁欢不约而同地往窗外看去。
两人眼中是同样的疑惑。
“太子殿下怎么来了?”
虞听晚放下剪了一半的花枝,起身往外走。
岁欢连忙过来扶住她。
刚来到屏风外,就见谢临珩从殿外进来。
“皇兄怎么来了?”尾音落下,虞听晚吩咐岁欢上茶。
两人在紫檀桌旁落坐,谢临珩目光落在她脚踝上,“伤好些了吗?”
虞听晚点头,“好多了。”
“有按时涂药吗?”他又问。
虞听晚再次点头。
兄妹俩平日中并不算多亲近,来往也不密切,
这么一时之间,虞听晚还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。
一问一答说完这几句后,殿中明显有些寂静。
就在虞听晚揣测谢临珩特意来阳淮殿的意图时,冷不防间,听到他说:
“昨日之事,是我对清月疏于管教,我代她向你道歉。”
虞听晚眼睫微垂,“皇兄客气了。”
就在这时,皇后的心腹秋华来到阳淮殿,对太子行过礼后,她看向谢临珩身侧的虞听晚:
“宁舒公主,皇后娘娘多日未曾见您,特让奴前来请公主去中宫一叙。”
虞听晚眉梢微蹙。
还未开口,就听到身旁的谢临珩先一步回绝:
“去告诉母后,宁舒公主脚伤未愈,需静养,不宜多动。”
秋华有些为难。
尤其太子殿下此时过于袒护的口吻。
但不管她多为难,谢临珩已经发话,她只能照做。
秋华离开后,谢临珩也很快起身,临走前,他看向虞听晚,交代道:
“以后母后若是再让你去中宫,直接找理由推辞了就行。”
虞听晚讶异他会这么说。
要知道,他和皇后才是亲母子。
“宁舒。”
虞听晚下意识抬头,“嗯?”
谢临珩已经来到她对面。
他摸了摸她脑袋,对上她视线,音质微冽。
不知是在说今日之事,还是在暗示别的。
“在这宫中,从前是父皇掌权,现在是我。”
“不想做的事情,不用强迫自己去做,今后再遇到方才那种情况,直接回绝便是。”
“或者,”他放下手,“让人直接去东宫找我。”
这是第二次,他这么直白地告诉她,在现在的皇宫中——
她能依附的,只有他。
能护住她的,也只有他。
“好好休息,明天皇兄再来看你。”
说完,谢临珩带着墨九离开了阳淮殿。
虞听晚站在原地。
看着殿外那抹清贵的身影渐渐远去。
清凌水眸不着痕迹地凝起。
一个念头,隐隐在心底钻出。
沈知樾这几句话说完,
殿中顿时静下来。
良久,他才听到谢临珩的回答。
语气虽淡,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强制意味。
“结局是注定的。”
“我不会放她离开皇宫。”
换言之,就算虞听晚不愿意,她也走不了,逃不了。
泠妃娘娘如今的境遇,便是虞听晚即将到来的明天。
听出这层意思,沈知樾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。
他最后试图劝说:
“感情之事,终究是要讲求两情相悦,强求得来的,未必能顺遂如意。”
说着,他还不忘拿出眼前的现实例子:
“不说别的,你就看陛下和泠妃娘娘,我们都知道,泠妃娘娘的心不在陛下这里,她满心都是故去的建成帝。”
“就算陛下强行将人困在宫里,可留下了人,却没能留下心。”
“三年过去,陛下和泠妃娘娘之间,仍旧还像当初那样冷眼相待,看不到分毫转圜的余地。”
“临珩,你和宁舒,不要步陛下和泠妃娘娘的后尘。”
谢临珩眼睫下压眼尾,将所有情绪尽数收敛起。
他没答这话,将信折起来装进信封,掀唇问:
“不是说有要事?”
沈知樾忍不住叹气。
原因无他,被这两人愁的。
从小一起长大,有着深厚的情谊,沈知樾是真的不想看着谢临珩成为下一个陛下。
因此他一心想着劝消谢临珩对虞听晚的执念,生怕好兄弟将来和现在的谢绥一样,爱而不得,痛苦一生。
只是沈知樾还不知道,在他眼里,事事运筹帷幄、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,克制自持、甚至情绪冷静到近乎没有正常人喜怒哀乐的谢临珩,会在不久后,疯得比谢绥还要彻底。
沈知樾:“确实有件事要跟你说。”
“前太傅宋氏一门,在建成帝故去后,不是辞官归乡了么,昨日我偶然得知,宋太傅嫡子宋今砚,似乎近来有入仕的意向。”
“以他的能力,若是打算重进朝堂,今年的状元郎,必定是他。”
宋太傅一家,曾是建成帝最信任、也是最受重用的世家,后来新帝掌权,宋太傅并未再侍新主,第一时间选择了辞官离去。
如今宋今砚重新入仕的举动,难免让沈知樾有些惊讶。
听完,谢临珩淡声说:
“宋氏如今的声望还在,宋今砚的能力又是数一数二,他选择重返官场,也算是社稷之福,无需阻拦。”
谢临珩的决定虽在沈知樾意料之中,但他仍是半开玩笑般问了句:
“你既然对宁舒有心思,就不会不知道,这宋今砚,是人家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吧?”
就这么放心,把宁舒的未婚夫招进朝堂?
谢临珩扫他一眼,“当今天下,谁承认过他们的婚事?”
沈知樾:“……”
他又说:“就算宋今砚成了状元,也只是在朝中翻腾两下,那点风浪,根本吹不进后宫。”
虽然这话说的有些狂妄——
但不可否认,并没有夸大成分的现实。
如今柘城已经安定,社稷安稳,谢临珩无需再离宫外出。
有他在皇宫亲自坐镇,宋今砚再怎么折腾,也是徒劳无功。
—
另一边。
中宫。
看着自己辛苦选出来的画像被退回,皇后脸色很是难看。
她不死心地问秋华:“太子一张也没有选?”
秋华低头回道:“太子殿下直接让人将画像扔了出来,好像……目前并没有选妃的意向。”
皇后狠狠拍了下桌子。
冷不防间,她想到什么。
追问:“太子近来又和宁舒联系了吗?”
秋华这次回得更加小心翼翼:
“……好像是有。”
“今日陛下召见,太子殿下和宁舒公主都去了承华殿,随后……宁舒公主跟着太子殿下去了东宫。”
皇后眯眼:“东宫……”
睨着那些被人扔出来的画像,她冷声吩咐:
“拿上中宫的腰牌,明日让人去把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接来。”
秋华领命,立刻吩咐下去。
镇国公府,和皇后的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姚珠玉,是皇后的远房侄女,也是皇后早已物色好的未来太子妃人选。
翌日一大早。
一辆华丽的马车便缓缓驶入皇宫。
最后在中宫正殿门前停下。
车帘撩开。
一个身段窈窕、面容姣好的少女,从车上下来。
于殿中出来的秋华,见到姚珠玉,笑着做了个礼,“姚姑娘到了?娘娘正在里面等您。”
姚珠玉眼角打量了眼富丽堂皇的中宫殿宇,礼数周全地对着秋华福了福身。
嗓音娇软甜美,像是黄鹂鸣唱。
“多谢秋华姑姑。”
秋华笑容更深,因姚珠玉是皇后钦定的太子妃,所以对待姚珠玉十分热情。
“姑娘客气了,请。”
正殿中,皇后端坐在宝座上。
看着自外面跟着秋华进来的姚珠玉,唇角轻轻扬起,朝着她招了招手。
姚珠玉仪态恭谨,让人挑不出毛病,走到合适的位置,第一时间向皇后行礼:
“珠玉拜见姑母。”
皇后慈爱地看着她。
手腕轻抬,示意她起身。
“不用多礼,珠玉,到姑母身边来。”
姚珠玉盈盈起身。
莲步轻移,来到皇后身侧。
皇后拉着她的手,打量着亲自挑选的未来儿媳,满意点头。
“比姑母上次见你时,又漂亮了很多。”
姚珠玉羞涩得低头。
皇后拍了拍她手背,说:
“不用不好意思,进宫之前,你母亲应该提前给你交代过了,你和你太子哥哥都到了成婚的年龄,姑母这次宣你入宫,是为了让你们提前培养感情,方便不久之后成婚。”
姚珠玉脸颊有些红。
轻轻垂落的眼帘下,喜悦难以掩饰。
她声音低低的,轻声说:
“珠玉一切听从姑母安排。”
皇后脸上满意之色更浓。
她提前给足了姚珠玉暗示和信心:“珠玉出落得这么漂亮,你太子哥哥见了你,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说罢,她转头看向秋华。
“派人去东宫,就说本宫身体不适,让太子过来。”
音刚落,她想到什么。
又说:“再让人去阳淮殿,把宁舒喊过来。”
姚珠玉有些疑惑,轻声问:
“宁舒公主?”
皇后并未多加解释,只浅浅“嗯”了声。
虞听晚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暗光。
这段时间,她一直在想离开皇宫的方法。
诚然,赐婚是最好的捷径。
先不说短时间之内她找不到一个适合成婚的人,就算找得到,没有人能比宋今砚更合适。
最重要的是,她和宋今砚本来就有婚约,在过去的情谊下,就算她提出让陛下重新赐婚,也不算多突兀。
楚时鸢双手托腮,想着如今的境况,幽幽说:
“其实,你们如果能亲自见一面,是最好的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她微微皱眉,“我进宫能去找沈知樾,你出宫要找谁呀?”
她进宫不易,她家听晚想出宫更是难如登天。
“找陛下,还是找太子殿下?”楚时鸢自言自语:
“陛下的话,他本来就在病中,估计管不了这么多,若是太子殿下——”
楚时鸢眼珠转了转,有了主意。
她看向虞听晚,说:
“听晚,要不你找太子殿下吧。”
她猜测说:“太子殿下都能让你去霁芳宫见泠妃娘娘,可见让你出一次皇宫,也不是什么大问题。”
虞听晚没立刻应声。
好一会儿,她垂眸回:“不好说。”
说实话,她心里没底。
或许是女人的直觉,她潜意识觉得,谢临珩不会答应。
他助她去见母妃,说到底,只是因为霁芳宫就在皇宫内。
让她去霁芳宫见一见母妃也影响不了什么。
她又不会遁地,总不能带着她母妃在层层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。
但若是没有正经名头就贸然出宫……
这性质就不一样了。
就算谢临珩再怎么好说话,也未必会同意。
楚时鸢没想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,她撇了撇嘴,嘟嘟囔囔的为好友打抱不平。
“又不是不回来了,就出去一天半天的,真搞不懂,为什么不同意。”
虞听晚淡然扯唇,嗓音平静:
“大概,就是怕不回来了。”
楚时鸢:“……”
殿内静了静。
楚时鸢绞尽脑汁想办法,一时间却没有头绪。
她长长叹了口气。
左手抵着额角,右手百无聊赖地转桌案上的精致茶盏。
“这事也急不得,要慢慢寻求时机。”
“就算成功见了面,你们两个要想顺利成婚,也不是件易事。”
虞听晚何尝不知。
楚时鸢腰背一弯。
叹息着趴在了桌上。
细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。
“先帝在时,虽赐下了婚约,但如今不被人承认,要想成婚,需当今陛下重新赐婚才行。”
说的难听点,若是当今圣上身体熬不过去,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,这婚,便是要太子殿下来赐了。
—
虞听晚本以为,出宫这件事需要等机缘,三两个月之内都未必能有什么进展。
然而没想到,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快就到了眼前。
冬日悄无声息过去。
春天渐渐来临。
天气开始暖和起来。
三月份寻常的一天,虞听晚正斜靠在窗下的矮榻上闭目养神,岁欢在外面打听到了最新的一手消息,兴冲冲地跑进了殿,对自家主子分享。
“公主!我打听到了一件事!”
虞听晚眼睫颤了两下。
一双沾染着水晕雾气的眼眸缓缓睁开。
若锦正拿着几枝盛开的桃花枝,打算插到瓶子里,给殿内增添些亮色。
见岁欢咋咋呼呼进来,她回过头轻喝:
“公主在小憩,你别咋咋呼呼的。”
岁欢立刻止了音。
虞听晚将身上的毯子掀开,坐直身体。
“不打紧,没睡着。”她看向岁欢,无奈轻笑:“说吧,你又搁哪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?”
虞听晚知道谢临珩是什么意思。
——今日还没陪他下棋。
只是……
一天的时间很短暂。
她想尽快去霁芳宫。
“要不,”她试图跟他商量,“等日后补回来?”
谢临珩就那么半仰着头看她。
在虞听晚不由得开始想其他的补偿方法时,听到他说:
“那就后天吧。”
“后天下午,我去你的阳淮殿找你。”
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和话语。
可听在虞听晚耳中的那一瞬间,不知怎的,她竟然有种……他说的不是找她下棋,而是私会的荒唐感觉。
虞听晚晃了晃脑袋。
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。
正如外界传闻,谢临珩品行高洁,风光霁月。
克己复礼、同时对旁人的请求有求必应。
她怎么能,有方才那种龌龊又荒唐的想法。
……
有了去霁芳宫的诱惑在,虞听晚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。
就连离开东宫时,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。
称得上一路小跑着上了马车。
也正因为她走得太急,一路上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,
也就没发现,从她踏出东宫殿门的那一刻,谢临珩就站在了殿宇门口,眉目漆黑晦暗地注视着她离开。
—
霁芳宫。
殿外侍卫自动守在两旁。
让出道路。
虞听晚快步走向正殿。
踏上台阶,一路小跑进去。
“母妃!”
司沅今日并不知道虞听晚过来。
乍然听到女儿的声音,她怔了一下。
随即立刻回头。
虞听晚脸上笑意难掩。
快步朝着自己母亲扑了过来。
司沅及时张开手臂,将女儿抱住。
“听晚?孩子,你怎么进来的?”
说话间,她往门外看去。
宫殿门口的侍卫,数目一个都没少。
在虞听晚进来后,他们又恢复了原本层层把守的模式。
虞听晚像儿时那样抓着母亲的衣袖,轻轻晃了晃,说:
“皇兄打点好了陛下那边,我才能过来。”
听着女儿口中的称呼,司沅有一丝意外。
在以前,虞听晚提起谢临珩时,都是称“太子殿下”。
从未喊过“皇兄”。
正比如虞听晚和司沅单独说话时,她从不称呼谢绥为“父皇”,只称“陛下”二字。
在她心里,“父皇”只有一个。
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。
谢绥对于她,只是新帝。
只是陛下。
谢临珩亦是如此。
谢绥掌权后,强行将司沅困在了宫里,
并封她为泠妃。
缘于这层关系,也为了让司沅认清她已经是新朝后宫妃嫔的事实,谢绥明令让虞听晚称呼他为‘父皇’,称呼谢临珩为‘皇兄’。
身在皇权之下,身不由己。
再加上,自己母妃在谢绥手中。
为了让司沅处境好一些,在人前,虞听晚从不跟皇命对着干。
但无人的私下里,一律按照‘陛下’‘太子殿下’称呼。
司沅将虞听晚带到桌边。
拿了两个茶杯倒茶。
正要开口,还没出声,就见女儿神色激动的又说了句:
“对了母妃,明天我也能来看你。”
她补充:“明天一早我就过来,这样就能和母妃待一整天了。”
司沅宠溺的笑着。
抚了抚女儿的发,状若无意地问:
“这次来看母妃,是你去找的太子殿下,还是他主动出手相助?”
虞听晚将茶杯捂在手中,眉眼悦色飞扬。
看得出来,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好。
“是皇兄主动提的。”她说:“放在以前,陛下很久才让我过来一次。”
“距离上次见母妃过去没几天,我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再次过来,所以对此事也没抱希望。”
“只是前几天,皇兄忽而问我,想不想再来见见母妃。”
她靠在泠妃身上撒娇,“我自然是想,女儿可是日思夜想和母妃天天在一起呢。”
“这么难得的机会,当然要抓住。”
“这不今天,陛下就同意让我过来了,而且还有意外之喜,明天也能过来。”
司沅慈爱地轻拍着女儿的背。
相对于虞听晚的乐观,听完前因后果,她却心头逐渐凝重。
谢临珩是皇后的儿子,皇后对她们母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。
可谢临珩,却主动让虞听晚来霁芳宫……
活了大半辈子,又在这深宫中被关了整整三年,司沅知道自己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独,但是——
她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女儿这张脸上。
虞听晚完美遗传了她当年的样貌。
当初她就是因为这副皮囊,才惹来灾祸,造就她如今的困境。
司沅不希望,她的女儿,和她一样,永远被困在这深宫中。
压下心头种种思绪,司沅调整好情绪,问虞听晚:
“晚晚,你实话告诉母妃,你想继续待在宫里吗?”
虞听晚想都没想,直接摇头。
“不想。”她回答得很干脆,“正如母妃之前所说,现在的皇宫,早就不是我们当初的家了。”
“我不喜欢现在的皇宫,不想待在这里,我只想和母妃一起离开,去一个安逸的地方,过平平淡淡的普通生活。”
“听晚。”
劝女儿一人离开皇宫之事,司沅本打算从长计议,只是夜长梦多,拖的太久,难保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来。
她被困在这霁芳宫,能做的事已经太少太少。
只能先劝着让自己的女儿先行离开,她才能彻底放下心。
“上次母妃跟你提的那件事,你回去后仔细考虑过了吗?”
虞听晚偏头,看向司沅。
“母妃是指,让我一个人离开的事?”
司沅点头,“母妃知道你是放不下我,怕我一个人在宫里无依无靠,想留下来陪着我。”
“只是孩子,你有没有想过,我们两个都留下,反而才是彼此的软肋和牵绊。”
虞听晚唇角抿起,没有说话。
司沅低叹,接着说:
“谢绥用你来牵制母妃,母妃被困在这里,本就处于下风,为了用微薄之力护住你,母妃只能任由他约束,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司沅担心,将来有一天,虞听晚会走上跟她一样的命运。
现在的虞听晚是她的软肋,将来的她,何尝不是他人任意拿捏虞听晚的软肋?
“我们母女两个,必须走出去一个,才能破开当下的困局。”
她叮嘱虞听晚,“晚晚,你好好想想。”
“我们母女先走一个,你先离开皇宫,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,母妃知道你安全了,也就能放心了。”
只要虞听晚能出去,司沅就不怕再被谢绥胁迫。
大不了就一死。
自古国破,皇后理当殉国。
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她的女儿。
只要她的孩子是安全的,她就无所畏惧。
“可是……”虞听晚仍旧是迟疑。
她还是想带着司沅一起走。
一起离开这里。
永远不再回来。
司沅知道她的顾虑,她换了种角度去劝:
“晚晚,我知道你是想说当下陛下重病,无力插手宫中局势。”
“但母妃只问你一句,你能确定,掌控着宫中一切权势的太子,会放我们母女离宫吗?”
虞听晚蹙眉。
她不能确定。
也可以说,完全不可能。
“不要……”
寂静深夜中,少女紧抓着身前衣襟,神色惊恐,泪眼婆娑。
“就这么喜欢他?”
冷到极致的嗓音,伴随着衣裙撕碎的声音。
被扔在床榻上的女子挣扎着往后躲,可下一秒,就被一只大掌扣着脚踝拽过来。
“当众求赐婚,宁舒,你就非他不可?”
冷到让人颤栗的指尖,毫不怜惜地扣住了女子下颌,迫使她抬头,对上他的视线。
与此同时,另一只手掌,掐住了怀中那截细细发颤的盈软腰肢。
男人手腕冷白如玉,筋骨匀称。
蜷指一握,力量感蓦然迸发。
现下由于动怒,手背上青筋蚺起。
钝钝的疼痛从腰侧传来,虞听晚摇头,眼底的泪珠沾到眼睫上,摇摇欲坠。
谢临珩指腹抚过,将那颗眼泪无情碾碎。
话明明很温柔,却裹夹着藏不住的阴鸷森怒。
一字一顿,像是要烙在她心里。
“生在皇宫,就该待在皇宫。”
“宁舒,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?”
话音未落,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被用力扯开。
“不要!”
寝殿床榻上的女子猛地睁开眼坐起身,呼吸凌乱急促,额角浸出冷汗,眼中是未逝的惊惶。
鲛纱帐立刻被人从外面撩开,贴身侍女岁欢上前,担忧地问:
“公主,您怎么了?”
虞听晚平复着呼吸,仍有些颤抖的指尖缓缓去按额角。
声线微哑,慢慢吐出一口浊气。
“……没事,做了个噩梦。”
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,梦中的那些画面,便如同炊烟一样迅速散开,没留下任何痕迹。
哪怕她拼命去想,也想不出一丝半点。
只有那股被死死禁锢的感觉,
还深深压在心头。
如影随形,时时刻刻压着紧张薄弱的神经。
岁欢拿过手帕,给她擦额上的冷汗。
轻声安抚道:
“想来是陛下龙体欠佳,公主无法去见泠妃娘娘,日夜优思导致的失眠多梦。”
“稍后奴婢传太医过来,给公主把把脉——”
话说到一半,岁欢想到刚才陛下那边的旨意,咽下剩下的话,继而说:
“陛下病情似乎有些加重,方才让人来传,等您午睡醒了,让您过去一趟。”
梦中的那些模糊画面早已成了一片空白。
虞听晚眉头皱紧,压下那股莫名的感觉,轻轻抬眸,接过了岁欢手中的帕子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岁欢将帐帘挂起,“半刻钟前,传旨的太监特意交代了,不用喊您起来,等您醒了再去就行。”
虞听晚没什么反应。
若是仔细看,能清楚看到,那被鸦羽长睫覆盖的眼底,浸出一丝冷芒。
她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裙,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,岁欢在一旁服侍。
见她没什么反应,岁欢不是很确定地问:
“公主,您想什么时候过去?”
虞听晚看向铜镜中的面庞,语气很淡:“现在吧。”
—
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,殿外冷气呼啸。
虞听晚一从内殿出来,一阵冷风便直直往身上钻。
她裹紧斗篷,仰头看了眼没什么温度的太阳,往承华殿走去。
承华殿外值守的太监,见她过来,立刻打开殿门,恭敬地行礼:
“宁舒公主,陛下正在里面等您。”
虞听晚点了点头,踏进殿门。
热意扑面而来,化去了满身的冰寒。
龙床外面,近身服侍皇帝的首领太监对着虞听晚行礼后,静静站在一旁。
宽大床榻上,中年皇帝虚弱地躺在床上,脸上病色明显。
见虞听晚过来,他招了招手。
示意她上前。
虞听晚往前走了几步,立在榻前。
谢绥坐起身,目光在虞听晚脸上停留了许久。
“自从朕病榻缠身,算起来,有小半年没有见宁舒了。”他感慨道。
虞听晚静静由着他打量,没有说话。
接着,他话音一转,变成了:
“宁舒长大了,和你母亲年轻时,长相越发相似了。”
虞听晚眼眸微动,同病中的天子对视。
“既然想念,陛下何不宣母亲出来?”她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其他的情绪。
谢绥静默片刻。
摆了摆手,“朕身体还没好,你母亲身子弱,会将病气传给她的。”
这话的意思,就是不同意让她母亲出来了。
他自己不去霁芳宫,也不让旁人去。
甚至她这个亲女儿,都不能去见自己的亲生母亲。
不多会儿。
虞听晚从殿中出来。
眼底的冰色,比来时更浓了两分。
门口的太监很快将门关上,防止寒风吹进去。
岁欢将白色斗篷披在虞听晚身上,随着她回阳淮殿。
刚走了几步,便见远处一道鹤骨松姿的身影朝这边走来。
来人衣着华贵,身披黑色大氅,面如冠玉,玉洁松贞。
在两人间距数米时,虞听晚就主动停住了脚步。
眸光无声落在来人身上。
谢临珩——东宫储君,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。
性情温和,内敛克制,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望,被无数自恃清高的世家后辈视为楷模。
身在高位已久,加上执掌生杀大权,让谢临珩身上的清贵之气越发明显,岁欢不敢正视储君,目光朝下,早早躬身行礼。
谢临珩停在虞听晚一米之外。
神色淡到让人看不清,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。
少女乌发红唇,低眉垂目,乍然一看,很是乖顺。
谢临珩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片刻。
才慢慢开口:
“前段时间听墨九说,身体不舒服?”
“只是小风寒。”虞听晚说:“现在已经好了。”
谢临珩余光扫过前方的承华殿,音质清淡:
“陛下病重,无力管辖宫中之事。有什么事,直接让人找墨九。或者——”
他语气一顿,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。
“宁舒直接来东宫找我也行。”
虞听晚应下,借口天冷,回了自己的宫殿。
在她离开后,谢临珩在原地停留片刻。
并未急着去承华殿见皇帝。
等那道纤细的身影远去,他才缓缓抬眼,问身旁的心腹。
“这几个月,宁舒一直待在阳淮宫?”
墨九点头,“是的,宁舒公主本就不爱出阳淮宫的门,自从陛下病后,更是很少出来了。”
—
直到进了阳淮宫的门,岁欢才敢将憋了一路的不满表现出来。
“陛下不同意将泠妃娘娘放出宫也就罢了,还不让您去见娘娘,泠妃娘娘明明是您的亲生母亲,这天底下,哪有不让孩子见母亲的?”
说到最后一句,岁欢话音中已经有了不少幽怨。
虞听晚看她一眼,未做评价。
将斗篷递给旁边的侍女,径直去了屏风后的暖炉旁。
虞听晚不喜欢冬天。
就像不喜欢这宫里的每一个人。
也排斥这奢靡皇宫中的一砖一瓦。
只是,身在皇权之下,身不由己。
—
翌日。
天空放晴。
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,驱散了几分冰雪的凛冽。
岁欢将刚折的红梅插在瓶中,添了不少亮色。
做完,她看向软榻上看书打发时间的虞听晚,劝道:
“公主,您很久没有出去了,今日天气难得这么好,不如出去透透气?”
虞听晚看向窗外。
最终在岁欢期待的眼神下,放下书起身。
见状,岁欢立刻转身,高高兴兴地去拿斗篷。
虞听晚没让其他侍女跟着,只带了岁欢。
两人沿着殿外的青石路,慢悠悠地往荷花池的方向走。
夏日的荷花池,是宫中的一大盛景,是最热闹的、也是人最多的。
而冬天,荷花池几乎没有什么人,池中除了冰棱,就是冰冷刺骨的寒水。
虞听晚往这边逛,也是为了图个安静。
只是刚走到荷花池旁边,正对面就迎面走来一个盛装打扮、神色倨傲又不屑的人——谢清月。
太子谢临珩的亲妹妹。
当今皇后的亲女儿。
虞听晚看到谢清月的时候,谢清月也注意到了她。
岁欢眉头轻轻皱了下,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虞听晚。
虞听晚停住脚步。
谢清月大步走来,停在了两步之外。
看着虞听晚的眼神中,带着明显的嫉妒和不喜。
语气也很是刻薄。
“哟,大半年不出来,还以为宁舒公主不在皇宫了,今天这么稀奇?没有父皇的召唤,居然肯主动出门了?”
谢清月对虞听晚的不喜,从来不遮掩。
当然,她也有无需遮掩的理由。
父亲是皇帝,母亲是皇后,唯一的哥哥还是德才兼备、备受瞩目的太子,和虞听晚这个国破家亡的前朝公主比起来,她底气自然足。
好不容易出来一次,虞听晚没兴致跟她浪费口舌,抬步便继续往前走。
谢清月虽和谢临珩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,可她的性情,却半分都比不上谢临珩。
平日中只知道咋咋呼呼地嚷嚷,娇纵跋扈,善妒还易怒,名声是出了名的暴躁。
她不搭理谢清月,不代表谢清月愿意善罢甘休。
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,谢清月一时没忍住,咬牙道:
“虞听晚,我要是你,早就离开皇宫了。你以为现在的皇宫还是三年前的皇宫吗?你以为现在的天下,还是当初你们虞氏的天下吗?”
“这座皇城,包括如今天下的一切,都姓谢,不姓虞!”
荷花池旁的另一条青石小路上,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走来。
沈知樾手中把玩着一只长萧,脸上挂着散漫的神色,郁闷地和身旁的谢临珩抱怨:
“……陛下病重,宫中本就是用人之际,结果这种紧要关头,你往柘城一跑跑了四个月。朝堂中那些老顽固,就差把我逼得撞墙了。”
“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,还走吗?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?”
谢临珩面色淡淡,“处理完了,以后不用去了。”
话落,沈知樾正要说话。
冷不丁的,斜前方传来一道声音。
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。
望向声源处。
当沈知樾看清那边二人是谁后,指间的长萧慢悠悠打了个旋。
眼底浮现几分兴味。
一副看热闹的表情。
荷花池边,谢清月的语气更为愤恨了些,声调也没有刻意遮掩:
“身为前朝的公主,就该早早离开现在的皇城,省的平白惹人厌烦!”
虞听晚脸上多了缕讥讽。
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嘲弄。
“你真当你们谢氏的天下是香馍馍?谁都想赖在这里啃两口?”
“想让我离开还不简单?你去和你的父皇多说说,让他同意我和我母亲离开皇宫不就得了?”
谢清月正想开口,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。
“——有这个本事你就去承华殿让你父皇松口,没本事就闭上嘴,少说无用的废话!”
谢清月气得死死咬紧牙。
这边沈知樾面上兴味渐浓。
他用手肘倒了倒身旁一言不发的谢临珩,压低声音,说:
“我第一次发现,宁舒的脾气还真不小,清月在她手里,还真占不到便宜。”
谢临珩没搭理他。
荷花池那边,谢清月气急败坏。
在虞听晚不愿再理她,准备离开的时候,她却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伸手一拽。
手边就是荷花池,谢清月明显是想将她推到池子中。
虞听晚本能地反手扯住了她手臂,自己往后一躲。
谢清月没想到她会拽住自己。
身形瞬间不稳。
这下一来,不仅没将虞听晚推下去,反而她自己被虞听晚一把拖住,重心一偏,直直朝着结着一层薄冰的荷花池中坠去。
在谢清月动手想将虞听晚推进池子的那一瞬间,谢临珩和沈知樾就立刻赶了过来。
在沈知樾看来,谢清月才是谢临珩正儿八经的亲妹妹。
虞听晚充其量只是他父皇爱而不得的女子的女儿。
而且虞听晚的身份还尴尬,是前朝的公主。
这种情况下,两位公主发生争执,谢临珩这个兄长肯定是救谢清月。
所以在冲过来时,沈知樾没做他想,直接奔着虞听晚就去了。
甚至在那短短的时间中,他都想好了该以哪种角度去扶虞听晚,才能不让她摔倒。
只是谁曾想,在他跑到一半时,一个不察,直接被谢临珩扔进了池子里!
没错,是扔!
某位损友的力道精准到,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。
等沈知樾回过神,已经以一种四肢着地的奇葩姿势,直直地朝着池中的冰面扑去。
被踹下来的某人骂骂咧咧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冰面。
最后的两秒钟,爱萧如命的沈知樾,将手中的玉萧扔到了赶来的侍卫怀里。
如此一来,他自己则像个旱鸭子一样,“扑腾”一声落进了池子中,将冰面砸出来一个大洞。
顷刻间,浑身湿透。
透心凉的冰水,让他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谢临珩。
一边骂,一边去另一个“大洞”里捞先他几秒掉下来的谢清月。
而荷花池的上面。
在谢清月掉下去后,虞听晚被她拽的同样身形踉跄,正想扶住旁边的岁欢,还没动作,一只手臂稳稳扣住她腰身,将她抱进了怀里。
虞听晚眼前有一瞬的发黑。
她脑袋往后撤了一点。
映入眼帘的,首先是大氅上极致的黑。
接着,是争先恐后钻进鼻尖的清冽雪松气息。
虞听晚愣了一下。
立即抬头。
正好和谢临珩垂眸看下来的目光撞在一起。
一个诧异,一个不动声色。
“有没有伤到?”他问她。
在这里碰见谢临珩,完全在虞听晚的意料之外。
尤其,还是在这种情况下。
她轻垂下眸子,摇头。
“没有……”
说着,她往后退,想拉开距离。
谢临珩瞥着她的动作。
手掌不紧不慢地从她腰上松开。
虞听晚屏住呼吸,下意识道谢:“多谢皇兄……嘶!”
就在猛地往后退一大步时,钻心的疼痛骤然传来,她眉头霎时拧起。
谢临珩及时抬手扶住她。
只是这次,他扶的只是她手臂。
漆如深渊的眸,落在她脚踝上。
“扭到了?”
虞听晚脸上闪过痛色,很轻地抽了口气,“……好像是。”
被这一通眨眼间的变故怔得刚刚回神的岁欢,快速上前,想扶住自家公主。
手刚抬起来,指尖还没碰到衣角,就见素来不与人亲近的太子殿下弯下腰亲自将公主打横抱了起来!
岁欢刹那间惊得眼睛睁圆。
此时此刻被谢临珩冷不丁抱进怀里的虞听晚同样一脸懵。
她浑身不自觉地僵硬绷紧,慢动作仰头看向谢临珩。
“皇、皇兄……”
谢临珩没等她说完,中途打断。
“我送你回去,这里离你的阳淮宫很远,你自己走回去伤势会加重。”
他抱着她一路走去阳淮宫太过惹眼,虞听晚本就在宫中处境尴尬,不想再徒增是非,更何况,是和谢临珩牵扯过甚。
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,她就委婉地开口推辞。
可不等她说完,腰上束缚的力道明显重了两分。
对上他漆黑冰冷的眼眸,虞听晚话音止住。
谢临珩正要转身离开。
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。
沈知樾拎着同样成为落汤鸡的谢清月,浑身湿答答地站在荷花池边上,撩起衣袍的一角一拧,“哗啦啦”的水成串落下来。
跟下雨一样。
“谢临珩!你这损友,动手之前不知道说声?”
谢临珩脚步一顿。
回头。
看了他和谢清月一眼。
神色不起波澜。
“你不是天天吹自己的身手有多好?这么浅的池子,捞个人上来,还能把自己弄得湿透?”
沈知樾凭白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反驳的话。
有准备的情况下,他自然是滴水不沾就能把谢清月捞上来,
可刚才,他一心护着他心爱的玉萧,生怕它剐蹭在冰碴子上,这才耽误了捞人的最佳时机。
而谢清月这边,她一开始是想把虞听晚推池子里,结果虞听晚没掉下去,她自己摔了进去,弄得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。
再加上这会儿她同父同母的皇兄不仅不关心她,还极为亲密地抱着虞听晚,谢清月心中的愤懑当即涌到极致。
“皇兄!”她怒指着他怀里的虞听晚,“她把我推进了荷花池!你都不管吗?”
“不是你先有的害人之心吗?”谢临珩的眼神毫无温度地落在她身上,“我自己有眼,会看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。
也没管身后谢清月的愤怒,直接抱着虞听晚回了阳淮宫。
见自己皇兄抱着虞听晚就走,气得谢清月狠狠跺了跺脚。
恨声抱怨道:
“父皇为了她母妃冷落我母后,现在皇兄也为了她冷落我!”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
回想着刚才谢临珩为了虞听晚,二话不说将他扔进池子里,
再看着此刻谢临珩抱着虞听晚离去的背影,沈知樾心底渐渐多了两分凝重。
一旁的侍卫将玉萧送过来,沈知樾敛去心神,慢腾腾接过自己的萧,恢复了平时的懒散。
见谢清月冻得直打喷嚏,他看向侍女,“还不快带你们公主回宫换衣服?”
—
去阳淮宫的路上,岁欢诚惶诚恐的跟着后面。
直到踏进寝殿的门。
谢临珩掠过外面跪了一地的侍女和太监,径直抱着虞听晚去了内殿。
将人放在软榻上。
他问墨九:
“太医到了吗?”
墨九往门外看了眼,回道:“殿下,已经到了。”
虞听晚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身体。
试图拉开些距离。
谢临珩沉眸盯着她受伤的脚踝。
刚弯下腰,想看看她伤得怎么样。
还没碰到她裙摆,就见虞听晚立刻拢着衣裙,往旁边一躲。
他动作顿住。
眼皮半抬,看向她。
虞听晚抿了抿唇。
睫毛覆垂,轻颤。
“男女有别,皇兄,让太医来治就行。”
谢临珩没有说话。
静静看了她两秒。
随后,无声直起身。
指了几个侍女细心侍奉,便离开了阳淮宫。
前来阳淮宫的太医是太医院院首,检查过后,他恭敬回道:
“幸好没有过多走动,只是轻微扭伤,不是很严重,休息三四天就能康复。”
说罢,他拿出两个小瓷瓶,递给了近身服侍的岁欢,并耐心交代用量。
虞听晚没怎么听,思绪渐渐偏远。
脑海中,浮现出谢清月那句“前朝的公主”。
虞听晚阖了阖眼,眸底情绪转换。
她确实是前朝的公主。
她的父亲,不是当今的皇帝,而是前朝的建成帝,母亲是被如今新帝幽禁的泠妃娘娘。
三年前,奸臣动乱,通敌卖国,导致朝堂颠覆。
手中握着绝对实权的前朝丞相联合几位重臣,利用手中职务之便,和北境勾结,不到一个月,便以雷霆之势攻下了周边的几大城池,最后直逼皇城,逼宫犯上。
宫变的那一天,是三年前初冬的第一个雪天。
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宫殿,混杂着融化的雨雪,顺着台阶蜿蜒而下。
所过之处,尽是刺目的鲜红。
那一天,皇宫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。
其中就包括虞听晚的亲生父亲——建成帝。
北境是出了名的暴虐,嗜血成性,视人命为草芥。
那天就在虞听晚以为她和母亲也即将命丧敌军之手时,变故在瞬间袭来。
宫门外厮杀的声音骤然响起,纷乱之中,一骑铁骑冲破北境的守卫,直抵承华殿前。
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箭矢划破凌空,精准刺入拿剑抵着她脖颈的奸臣丞相心口。
丞相当场身亡。
虞听晚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。
映入眼帘的,是马背上一身戎装、气势锋芒锐利的谢临珩。
那场宫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虞听晚夜夜梦魇,陷在那场血流成河的厮杀中走不出来。
谢临珩是她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。
若是后来新帝谢绥不曾强迫她母亲入宫为妃、不曾幽禁她母亲,
不曾以她的性命逼迫她母亲妥协,
就凭那日的救命恩情,虞听晚真的会感激谢临珩一辈子。
—
岁欢小心翼翼涂药的动作将虞听晚的思绪从过往中拽回。
她透过窗子,往外看了一眼。
谢临珩已经离开了阳淮宫。
—
阳淮宫外。
谢临珩正要回东宫,前方宽敞宫道上,他手下的一名暗卫来报:
“殿下,固安公主吵着要见您。”
固安公主,谢清月的封号。
谢临珩神色冷淡微恹。
掀眸间,漆深眼底冷色隐约掠过。
“孤很忙,没空听她颠倒黑白。”
“另外——”
他音质冷了一刹,“去问问她,大庭广众之下,就敢做出推人进荷花池的举动,若是宁舒公主有什么闪失,她能不能担得起后果。”
“父皇那边,她又能否给出交代。”
暗卫立刻应声,“是!”
—
当天下午。
沈知樾转着指尖的玉萧,熟门熟路地走进东宫。
谢临珩正在窗前看书,沈知樾进来后,墨九率先回身。
对着他点了点头,无声去了外面。
沈知樾三两步走到谢临珩对面的位置上,将玉萧往桌案上一放,懒懒斜斜地坐下。
指尖轻点桌面,说话的口吻颇有看热闹的成分。
“刚才我去了一趟清月那边,由于你不肯见她,你家妹妹正在自己宫里生气呢。”
谢临珩眼都没抬。
就他这臭脾气,沈知樾也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。
只要他不把自己扔出去,就说明他在听。
他只管接着说就好。
沈知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,闲情逸致地喝了两口,这才抬眼看了几眼谢临珩,半开玩笑道:
“依我来看,不如把宁舒嫁给我得了,朝代更替,她身为前朝的公主,一直留在新朝的皇宫里,也不是个事。”
“虽然我名义上算她半个哥哥,但众所周知,我只是陛下的义子,跟皇家没有任何血缘,我和宁舒成婚,算起来,还是一桩良缘——”
不等他说完,谢临珩“啪”的一声,将手中的书扔在了桌上。
音调极冷,语气也很直白,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。
“不可能。”
他径直对上沈知樾微愣的目光。
一字一句强调:
“沈知樾,趁早死了这条心,少对她动心思。”
沈知樾这下彻底愣住。
唇角那抹打趣的弧度也维持不住。
心底“咯噔”一声。
先前在荷花池那边,心中无端涌现的那种荒缪的感觉,再次隐隐浮上来。
他真的希望是他的错觉。
但是……
认识这么多年,他对谢临珩的性子了解的十之八九。
这些年来,这是第一次,他在谢临珩口中听到这种直白程度的话,以及那种无形中带着占有欲的语气。
谢临珩自幼便是冷情淡漠的性子。
由于出身高贵,什么都不缺,以至于他身上总有一种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的恹色和漠然。
简而言之,就是生人勿近。
由于拥有的太多,所以他对待外物的态度总是很冷淡。
包括对待亲妹妹谢清月,也没见他这个哥哥有多上心。
这些年中,唯二让他有这么明显、又让人难以理解的情绪波动的,只有两次。
一次是三年前,在北境包围皇城的危机情况下,他不顾自身安危,带着一支铁骑,力排众人异议,杀进了已被北境视为囊中之物的东陵皇城。
在叛军动手的最后一刻,救下了虞听晚和她母妃。
而这第二次——
便是如今。
就因他那一句想娶虞听晚的玩笑话。
沈知樾心头越发凝重。
有一个他最不想看到、也最难接受的猜想,在慢慢成型。
虽然心里早已掀起惊天骇浪,
但沈知樾是出了名的管理面部表情的好手,顶着谢临珩没有半分玩笑意味的视线,他从容自若地摊了摊手。
很是真挚地说:
“玩笑而已,玩笑而已。”
“别当真,就开个玩笑。”
“宁舒是你们皇室的公主,我可不敢打她主意,再说了——”
他语调看似无心,实则有意:
“我虽名义上是陛下的义子、你的兄弟、宁舒的哥哥,这身份上,和宁舒也算是有点关系的兄妹。”
“就算天下人能理解,也不能真和自己的义妹在一起啊,放心吧,我有分寸。”
沈知樾这话,明面上看似是在借用他自己点出这层兄妹关系,
实际上,是对谢临珩的暗中提醒。
他谢临珩和虞听晚,同样称得上是兄妹。
甚至这层‘兄妹关系’,比他这边还要硬。
—
回去后的沈知樾,越想这件事,越觉得惊骇。
思来想去一整晚,决定借着第二天和谢临珩商量朝中要事的名头,再去试探一下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。
打定主意,沈知樾翌日一大早就来了东宫。
见他这两天往宫里跑这么勤,就连墨九都有些惊讶。
沈知樾进来的时候,谢临珩正在看奏折,他也不客气,直接往谢临珩对面一坐。
借着帮他分担朝中事务的由头,随手翻了翻案桌上的奏折,
在谢临珩处理得差不多后,才清了清嗓子,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到:
“昨天你说的那件事,我回去又仔细想了想。”
谢临珩眼都没抬,“哪件。”
沈知樾身体往后一撑,姿态很是闲散随意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。
“就宁舒那件。”
谢临珩翻奏折的指尖一顿。
沈知樾没察觉,接着说:
“新朝与前朝之间,本就有着难以消解的隔阂,更何况宁舒身为前朝皇室的嫡公主,在现在的宫里容身更是尴尬。”
“先不说皇后那边同样心有芥蒂,就说宁舒,她和如今的泠妃娘娘,都想离开皇宫,你倒不如顺水推舟。”
“既能解决朝堂上关于前朝的忌讳,又能全了皇后的心意。”
其实早在新帝刚登基后不久,陛下就不怎么管朝中之事了,
这下又一病重,所有的权力尽数交付到了谢临珩手中。
虽然目前谢临珩依旧是储君的名义,但实际上,他早已握了所有的实权。
虞听晚想离开皇宫,未必非要陛下点头,
若是谢临珩肯同意,她和泠妃娘娘,一样能离开这座皇城。
沈知樾一开始以为,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甚至连朝中局势都搬出来了,谢临珩好歹也会好好考虑一下。
谁曾想,话音刚落,他就回了一句:
“我从没想过让她离开皇宫。”
沈知樾一时间心乱如麻。
下意识脱口而出。
“你拦得住一时,还能拦得住一世?”
“退一万步讲,她总有一天是要出宫和驸马成婚的——”
谢临珩屈指敲了敲桌面。
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让沈知樾剩下的话直接卡在嗓子里。
更让沈知樾震惊的,是谢临珩接下来这两句完全不符合他性情的话:
强势、冷肆独决,不容置喙。
“生在皇家,就该一辈子待在皇家。”
“不管是现在,还是以后,她都不可能离开这里。”
沈知樾胸腔中骤然间翻江倒海,骇到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他原本只是觉得陛下不肯放泠妃娘娘离开。
怎么现在……就连太子殿下也……
过了几秒,虞听晚正准备去暖阁。
还未动身,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清脆柔婉的女子嗓音。
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虞听晚转头,往声源处看去。
不远处树影婆娑下,楚时鸢正对着谢临珩行礼。
谢临珩脚步未停,只淡淡“嗯”了一声。
在他走远后,楚时鸢悄悄扭头往太子离去的方向看了眼,随即快速起身,对着虞听晚挥了挥手,便朝着她一路小跑过来。
“呜呜呜我终于进来了。”刚来到跟前,楚时鸢就拽着虞听晚的袖子,可怜巴巴地对着她哭诉:
“这都好几个月了,我天天想着来宫里找你,却日日进不来,都快担心死我了。”
昔日前朝未灭时,楚时鸢是虞听晚的伴读,两人年岁相仿,性情相投,渐渐的,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蜜友。
后来一朝宫变,虞听晚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。
除了同样被困在宫里的母妃,便只剩下曾经的好友楚时鸢。
过去那四个月,太子离宫远赴柘城,宫中基本是由皇后掌管,楚时鸢想频繁进出皇宫自是不易。
虞听晚将楚时鸢被冻红的指尖捂在自己手心,一边带着她去暖阁,一边温声问:
“那你今日进宫,是皇兄许可的?”
楚时鸢头摇的像拨浪鼓。
“就太子殿下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,我是嫌命短,往他眼前凑?”
且不说胆子没这么肥。
就算真有这个狗胆,她也没机会见太子殿下呀。
楚时鸢将自己的手指从虞听晚掌心抽出来。
再用稍微热点的手心贴着她,不想她着凉。
做完,才接着说:“我今天本来也是打着碰一碰的运气在宫门口转悠,谁知道刚下马车,就见到了沈知樾沈大人。”
“他问完我进宫干什么后,非常好说话,直接就带着我进来了。”
虞听晚弯了弯眉眼。
暖阁门口的侍女在她们走近后,立刻打开门。
虞听晚带着她进去,坐在暖炉旁。
这次不用吩咐,岁欢就主动去倒热茶。
虞听晚将茶水递给楚时鸢,整个人靠在软枕上,眉眼渐渐慵懒下来。
指尖轻抵下颌,闲聊般问:
“你和沈大人,近来交情还不错?”
楚时鸢指尖贴着杯壁,去暖手指。
她翘了翘嘴角,“也不算有太多交情。”
“这不前段时间,太子殿下去柘城了么,朝中大部分事情都是由沈大人代管,期间有几次,他去楚家找我父亲谈事,偶然见过两面。”
“一来二去之下,也算熟悉了。”
说起沈知樾,就不得不提他那堪称传奇的身世。
沈知樾出身将士之家,父亲曾是当今陛下谢绥的左膀右臂。
在沈知樾很小的时候,沈父为救谢绥意外身亡,沈母和沈父鹣鲽情深,在沈父故去后,身体一日比一日差。
不久也撒手人寰。
只剩下年幼的沈知樾无人照料。
谢绥感念心腹救命之恩,就将沈知樾收为义子,悉心照顾长大。
由此也和谢临珩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手足。
谢临珩身居高位,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死,真正能与他推心置腹、让他敞开心扉共处的朋友,少之又少。
而沈知樾,便是一个。
“对了。”回过神,楚时鸢看向虞听晚,“我这好几个月没来,你在宫里还好吗?皇后那边……可有再故意生事?”
“没有。”虞听晚:“皇后忙着张罗陛下那边,加上我一贯不怎么出门,她想找茬也没机会。”
当然,就算皇后生是非,她也能应付得来。
虞听晚主要担心的,是泠妃那边。
见好友面带忧愁,楚时鸢放下茶杯,挤到她旁边,像曾经伴读时那样,挽着她手臂,歪着头问:
“有烦心事?跟我说说。”
虞听晚:“昨日我问了一遍陛下,他还是不同意让母妃出来,也不肯让我去见她。”
“我在想,既然太子殿下回来了,可否借太子殿下的势,去见母妃。”
太子殿下?
楚时鸢心里直打鼓,“能成吗?”
“太子殿下和陛下毕竟是亲父子,陛下又在病中,他会违背陛下旨意帮忙吗?”
这也正是虞听晚拿不准的地方。
但是……
她垂下眼,眸底一片晦涩。
“不管结果如何,总要试试。”
“这大半年来,陛下的病情总是不见好转,若是等他同意让我见母妃,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。”
“再加上,皇后一直对母妃嫉恨在心,我担心母妃的安危。”
楚时鸢轻叹。
人之常情,她能够理解虞听晚的担忧。
见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,她宽慰道:
“外界都说,太子殿下性情宽和,是位难得的仁君,你好好同他说说,看在名义兄妹的情分上,应该问题不大。”
其实最后一句,楚时鸢说的时候自己心中都发虚。
在她看来,太子殿下和自家好友的这点伪兄妹情谊,和人家正儿八经的父子情相比,根本不值一提。
但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,不想惹好友心堵,再加上目前确实没有其他办法,
不管太子这条路能不能行通,就现在来看,这是唯一的法子。
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。
临走前,楚时鸢突然想到另一件事。
“对了,听晚。”
“这都快三年了,你和我表哥的婚约,是不是真没戏了呀?”
婚约。
这句话一落地,暖阁中霎时静了几秒。
虞听晚的父亲建成帝虽然不是一个明智果决的好君主,但他却是个当之无愧的好丈夫和好父亲。
在建成帝在位的那些年里,东陵皇室后宫形同虚设,不管朝中大臣如何劝谏,他从始到终都未曾幸过除了虞听晚母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子。
那个时候的东陵皇室,偌大的后宫,只有一位皇后,没有任何妃嫔。
哪怕到了后来,虞听晚的母亲只生下虞听晚这一个孩子,没有皇子继承大统,他都不曾有过再立妃嫔的打算。
只是说,等唯一的女儿长大后,若是她有心皇位,就把东陵国交给女儿和未来的驸马。
若是虞听晚只想做个闲散安逸的公主,他就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德才兼备的孩子,做未来储君。
为了自己的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、一生顺遂无虞,建成帝在很早的时候,就开始为唯一的孩子物色驸马的人选。
选来选去,他选中了当时太傅的嫡子宋今砚。
宋氏乃名门望族,在当时的东陵国有着极高的声望和地位,再加上宋今砚此人品行极佳,为人中龙凤。
和皇室公主联姻,称得上天作姻缘。
那个时候,建成帝连指婚的圣旨都颁布了,只等虞听晚到了适合婚嫁的年龄,就让她和宋今砚成婚。
可计划赶不上变化。
一朝宫变。
打乱了所有的一切。
新朝成立,建成帝故去,当初的婚约,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,被轻飘飘揭过,永久搁置下来。
一晃,就快三年。
有时候虞听晚偶尔也在想:
若是没有那场宫变,若是她的父皇还在,若是一切还如当初,那么现在……
已经到了婚嫁年龄的她,或许已经在父母的祝福下,嫁给她父皇精心挑选的驸马了。
可惜,现在的她和母妃,只是他人笼中的禁徒。
中宫。
去阳淮殿传话的秋华前脚刚回来,后脚谢临珩就到了中宫大殿。
皇后听完秋华的回复,脸上顷刻间动了怒。
怒色还没散开,殿外就响起了宫女太监的跪安声。
皇后往殿外瞧了眼。
勉强压了压脸上的愠色。
在谢临珩进殿后,她挤出一个笑容:“太子来了?”
转眸吩咐一旁的侍女:“备茶。”
谢临珩随意在左侧的一个位置上坐下。
宫女毕恭毕敬地奉上新茶,他看都未看。
也没铺垫,开口便直入主题。
“母后是为了昨日荷花池一事找宁舒?”
提及这个,皇后脸上刚刚强行压下去的怒色便有些绷不住。
“不错,她昨日竟敢将清月推入池子里,母后难道不该让她给个说法吗?”
谢临珩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。
眼睑垂着。
让人看不清眸底情绪。
“母后想要个什么说法?”他语气很平静,“清月说宁舒将她推进了荷花池,您没仔细问问,宁舒为什么要推她吗?”
“或者说——”
他声线一顿。
侧首,看向宝座上余怒未消的皇后。
“您就没仔细问问,到底是不是宁舒推的她?”
皇后喉中一哽。
未说出话。
实际上,她根本不关心到底是不是虞听晚推的。
只要这件事和虞听晚有关,不管是非对错,她一定是站在自己女儿这边。
谢临珩早就知道是这种局面。
所以方才在阳淮殿,他才不让虞听晚来中宫。
“昨日在荷花池,我和沈知樾亲眼所见,是清月先推的宁舒,她因为心中不忿,萌生歹意,想将宁舒推进冰池子里,结果自己掉了进去。”
皇后牙关咬紧。
面上恨意一闪而过。
“清月性子是娇纵了些,但她本性不坏,不管最后结果如何,现在由于掉进冰池子高烧躺在床上的,是你的亲妹妹。”
她又道:“母后让宁舒过来,问问昨日具体缘由,难道不应该?”
谢临珩唇角扯出一丝嘲意。
“本性不坏?”
“母后,现在是寒冬腊月,荷花池附近本就人烟稀少,再加上冰水刺骨。”
“若是昨天我和沈知樾没有路过那里,若是清月真的将宁舒推下去了。”
“就凭着她对宁舒的嫉妒,您觉得,她会喊人去施救吗?”
“这么冷的天,宁舒又不会凫水,若是因为清月,让宁舒真有什么三长两短,母后觉得,父皇那边,清月能给得了交代吗?”
最后一句,谢临珩说得很慢。
其中意味,他懂。
皇后又怎会不明白?
她用力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中的郁色被压下两分。
换了另一个话题。
“此事我不会再追究,还有一事,正好太子过来了,母后一并说了。”
谢临珩没说话。
皇后径直说:“当前朝中局势基本已经稳固,宁舒身为建成帝的血脉,已经没有必要再长留宫中。”
“既然宁舒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,依母后来看,应当早些让宁舒嫁人离宫。”
谢临珩眯了下眼。
依旧没有开口。
皇后以为他是在考虑,又道:
“先前建成帝给宁舒定了桩婚约,是前太傅嫡子宋今砚。”
“虽然建成帝故去后,宋太傅就告老还乡,但宋家如今的声望还在。”
“若是太子觉得宋家是个威胁,就再给宁舒另则一门亲事便是。”
这几年来,陛下一直用宁舒来牵制泠妃,让泠妃如他所愿留在宫中。
正因为宁舒是牵制泠妃唯一的筹码。
以至于这两三年中,哪怕她再怎么看她们母女不顺眼,也动不了她们。
泠妃一直被层层守卫禁在霁芳宫,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靠近,她没办法对泠妃下手。
而宁舒,虽然独自一人居住在阳淮殿,但有谢绥时时看顾着,她也难以做点什么。
如今谢绥病重,对宫中的事有心无力。
所有权力都在太子这里。
皇后便想趁着这个机会,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宁舒嫁出宫。
如此一来,这深宫中,只剩下一个泠妃,没了虞听晚,以后长久岁月,她总有机会在谢绥疏忽的时候,除去这个心头大患。
中宫大殿渐渐安静下来。
一时间,没有任何声响。
皇后看着对此事不做评论的儿子,眉头拧起。
“太子……”
“宁舒的婚事——”她刚一出声,就被谢临珩冷声打断。
“不是母后该操心的。”
“倒是清月,这两年性子越发跋扈,更目中无人,再这样下去,迟早酿成大祸。”
“昨日之事,我已经压了下来,父皇那边不会知晓,但若是再有下次,儿臣也无能无力。”
—
翌日一早。
阳淮殿。
虞听晚站在殿前,冷风呼啸吹过,呛得她掩唇咳了几声。
岁欢连忙拿了一件厚披风过来,披在她身上。
“公主,清早天寒,先去里面待会吧。”
“太子殿下公务繁忙,不会这么早过来。”
虞听晚拢了拢披风。
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。
开口时,呼吸化成白霜雾气。
“屋里太闷,我在外面透透气。”
岁欢知晓自家主子是想去见泠妃娘娘。
跟在虞听晚身边这么多年,她深知虞听晚的脾性,看似温良柔顺好说话,实则,骨子里却是一等一的坚韧倔强。
一旦下定了什么决心,不亲自试一试,绝不会轻易放弃。
岁欢没辙,只能让人拿来个暖手炉,给虞听晚暖手,确保自家主子不再冷后,才静静站在旁边陪着一起等。
岁欢和若锦都以为太子殿下至少午后才会有时间来。
谁曾想,一刻钟都没出,太子就踩着清早的霜雾来了阳淮殿。
见虞听晚站在殿门口,谢临珩眉头微拧。
“伤还没好,怎么不去里面?”
虞听晚仰头,对上他视线。
“有些闷,出来透透风。”
说罢,她主动问:“皇兄今日不忙?”
谢临珩陪着她往殿内走,说:“这几日没什么事,不忙。”
淮阳正殿中,虞听晚将暖手炉给岁欢,又吩咐人备茶上点心。
兄妹俩说了几句家常,谢临珩主动提出对弈一局。
虞听晚自然不会拒绝。
眉眼微弯,答应下来。
本就瑰丽仙姿的面庞,添上明媚不加掩饰的笑容,更显姝色无双,惊艳非凡。
偏殿棋案旁,虞听晚捏着一枚墨玉棋子,看似是在看棋盘上的走势,心里却在思忖该怎么开口成功率才会更高。
见她出神,谢临珩扫了眼被她捏在指尖好一会儿的黑棋。
从棋罐中拿了颗白子,“啪嗒”一声,落在了棋盘上两颗黑子之间。
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,还有他那句听不出具体意味的:“别分心。”
虞听晚眼睫轻颤了颤。
指尖一抖,手中的黑子落在了一个起不到任何关键作用的角落里。
沉默在棋盘上蔓延开。
她这一分心,这盘棋胜负已定。
虞听晚心下叹了口气。
索性将另一颗黑子直接扔在了棋罐中,不再碰。
谢临珩看了眼她刚刚黑子落下的位置,眉峰若有似无地挑了下。
看向她问:“有心事?”
虞听晚点头。
“还真有点。”
她面上扬起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。
一眼看过去,倒是很有求人办事的态度模样。
“有件事,我想请皇兄帮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