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侯爷,奴婢以后只怕是不能再给您打扫佛堂了。”
侯爷皱了皱眉,“说什么胡话,在侯府,我让你做什么,你就做什么。”
他提高音量:“旁人若是有什么意见,可以找我当面说!”
香怀收到小姐的眼神,上前小声道:“侯爷,玉蔻表面在佛堂清扫,实则暗地里诅咒未出世的小主子,这种奴婢,留着实在是祸害。”
侯爷冷脸道:“掌嘴!主子们说话,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插嘴?”
管家上前,一个耳光打过去,结结实实的响声。
他是男人,手劲可比女人大,香怀痛叫一声,我心里听着畅快极了。
侯爷道:“继续。”
管家给旁边小厮递了颜色,香怀被拉出去打。
她两腿在地上乱蹬,哭喊着要小姐救她。
小姐牢牢捂紧自己的肚子,一言不发。
无关下人都离开,就只剩三个主子和我。
侯爷坐到主位上,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说说吧,这丫鬟又犯什么事了?”
姑爷并未提巫蛊娃娃的事情,方才我说不认字不会拿笔的事侯爷说不定已经听到了。
他朝小姐看了看,床榻上的小姐下了床,颤颤巍巍地行了礼。
“公爷,近日我腹痛不已,郎中来了却怎么也敲不出毛病,恰巧香怀在佛堂看到玉蔻鬼鬼祟祟,顺藤摸瓜找到了巫蛊娃娃。”
小姐说着,直接掉起了眼泪。
“这丫鬟之前就颇有些脾气,让她去伺候我夫君笔墨,不曾想,她竟偷偷给自己换了主子。”
“我这孩子来之不易,是侯府的嫡长孙,我们好歹十几年的主仆,玉蔻这样歹毒的心思,实在是让我,伤心得很!”
姑爷趁机添油加醋。
“父亲,玉蔻这贱奴不光勾引我,还勾引您,最重要的是,她现在甚至要对儿子的孩子下手。谁知道这样的毒妇心里到底装了什么样恶毒的念头,许是想做您的通房,做着将来执掌侯府的美梦呢!”
在他们夫妻嘴里,我简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。
我双膝一软要跪下给侯爷解释,他却扬了扬下巴让我不要动。
侯爷看向少爷,语气淡漠。
“他们都说你是我儿子,平日里,你也唤我一声父亲。可你应当知道,你最多,算是我侄子。”
这层关系挑明,少爷的脸几乎成了黑色。
他深深地垂下头去,脸颊涨成了猪肝红。
他咬着牙关道了一声:“大伯……”
侯爷转而看向小姐:“至于你,你肚子里的孩子,可不是什么侯府的嫡长孙。毕竟,我还没有亲生儿子。”
小姐瞪圆了眼睛,似是一时之间不太能接受。
若不是冲着侯府嫡长子的身份,她怎么会嫁给姑爷呢?
若是有天侯爷不认他们夫妇,到时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?
最后,侯爷冲我招了招手。
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,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,示意我坐上去。
现在惊呆的人变成我了。
这是什么意思?
我真要从丫鬟变成通房了?
侯爷见我傻楞在原地,笑了起来。
“你主子都说你勾引我了,还不做给他看?”
我的余光瞥见少爷那张惊讶的脸,顿时心生无数勇气。
即使瘸着腿,也紧紧搂住侯爷的脖子,坐在了他腿上。
我看到,少爷的脸气歪了。
小姐的肚子好像也真的疼了。
10
丫鬟玉蔻摇身一变成了主子这件事,一日便在侯府传开了。
侯爷只让我坐大腿,却没做别的。
我名义上依然是丫鬟,每日扫佛堂。
但就连管家都对我客客气气的,旁人很难不多想些什么。
小姐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,我凭什么能被侯爷看中。
她几经打听,终于得知了真相。
我与侯爷年少时的心上人,侧脸有三份相似。
但三分相似实在不多,所以大部分时候侯爷都还是没把我当成替身。
我倒无所谓替身不替身,只要能好好活着,就是最大的好事。
小姐快要生产,命人给我送了不少首饰衣服来。
她说自己做错了事,想要真的给肚子里孩子积点福气,要和我重修旧好。
首饰我不敢戴,但临近冬日,我确实没什么厚衣服穿。
我仔仔细细检查了小姐送来的冬袄,没藏针没带毒,天气冷的时候,我还是穿上了。
小姐见我穿了她给的衣服,笑的眉眼弯弯,拉着我的手说。
“从前种种都是误会,如今香怀已经没了,这偌大的侯府就只剩你我,玉蔻,你我就不要再离心了。”
我听到这话,即使心肠冷硬如铁,但想起过去十几年的陪伴,仍然有些动容。
那夜,我在小姐那喝了些热酒,回到佛堂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侯爷。
侯爷一见我,先是一怔,而后暴怒。
走出来撕我的衣服。
“谁允许你穿她的衣服的!”
我不知道侯爷口中的“她”是谁。
但侯爷撕我衣服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前世姑爷的粗暴。
酒劲上头的我生出大力,一把将侯爷推开,并紧紧地抱住了自己。
“你别过来!”我对他大吼。
前世今生的委屈伴随着恐惧一起化作泪水,水流般流了下来。
“我告诉你,我就算是死,也不会把身子给你的!”
“小姐人命兽心,你亦不是什么好东西!你们两夫妻禽兽不如!”
“我根本不想做你的通房,也不想做什么侍妾,我就想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伺候主子,小主子,怎么你们就是容不下我?!”
我越说越激动,完全把眼前的侯爷当成了姑爷。
那一晚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话,流了多少泪,只知道最后有个温热的胸膛将我揽住,替我止住了泪水。
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:“以后,就允你做个老实本分的奴婢。”
11
第二日,我从侯爷的床榻上醒来。
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以后,如遭雷击。
一条长臂搂住我,侯爷的脸出现在我面前。
他笑着说:“昨夜那般放肆,怎么今天醒来,像是怕了?”
我强行挤出个笑容,事情到了这种地步,已经不随着我的心意改变了。
“怎么会怕呢?我高兴来不及。”
侯爷摸了摸我的脸颊,感慨道:“这个角度看你,与她有几分相似,这是你的福气。”
我想起那串佛珠手串,发自内心地感激那位贵人。
这几分相似,已足够改变我的命运。
那手串最终戴在了我手上。
我成了侯府的玉姨娘。
侯爷纳我的时候,特意让小姐和少爷来给我敬茶。
看到他们那副不情不愿恨到要死的样子,我心里快活极了。
我包了个红包给小姐,“这是给嫡长孙的。”
小姐脸上的假笑都快兜不住了。
“多谢玉姨娘。”
我与她目光交汇,一瞬间许多事情都明了了。
她故意找来贵人的旧衣让我穿,想让我触碰到侯爷的逆鳞,从而彻底被厌弃。
但她没想到,我的一番肺腑之言竟然打动了侯爷。
他心疼我。
他更见不得一个穿着贵人旧衣,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痛哭。
所以这一局,我借小姐的手赢了。
小姐的嫡长孙之梦终究没有实现,因为她生了个女儿。
她还没出月子的时候,我便怀孕了。
这个消息对她的打击太大,以至于她月子里流血不止,亏了身体。
郎中说,以后怕是不能再生了。
侯爷听到这个消息,欣喜若狂。
他人到中年还能有孩子,实在出乎他的意料。
从前没有妻妾孩子,他觉得别人的孩子也能拉来养养。
而现在他看着我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,一种做父亲的独特滋味油然而生。
小姐和姑爷当然不希望我生下这个孩子。
他们想尽办法在我怀孕时做手脚,想让我流产。
好在侯爷身边的奴仆都十分有用忠心,对我精心照料,不给他们一丝可乘之机。
侯爷对我说:“玉蔻,你要是这胎为男,我便让他们滚回家去!”
没有人会允许旁人害自己的孩子,哪怕是名义上的儿子儿媳。
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希望这胎是男。
12
我生产那日难产,在产房里生了十二个时辰,耗尽体力生出了一个女儿。
有人欢喜有人愁。
侯爷虽然也欢喜,但还是难掩一些失落。
至于姑爷和小姐,简直高兴地要鼓掌叫好。
然而过了一会儿,产婆又抱了个包裹急吼吼跑出去。
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,玉姨娘还生了个小子,龙凤双全!”
侯爷大喜过望,一手一个孩子笑得眼睛都成了细缝。
而姑爷和小姐,脸色苍白如纸,若不是相互搀扶,只怕已经双双跌倒。
侯爷如今有了亲生儿女,他和小姐的位置就属实尴尬了。
小姐说:“玉姨娘是妾,生的孩子是庶子,威胁不到你的位置的。”
少爷这才有些安心。
但是他转念一想:“玉姨娘的孩子好歹是他亲生的,我却不是!这如何能比?”
少爷还藏了一个秘密。
其实他也是庶子。
不然,侯爷的大哥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的嫡子送给旁人养呢。
很快,我的孩子就变成了嫡子。
侯爷说我生育有功,封我为侧夫人。
侧夫人就不是妾,而是妻。
小姐和姑爷要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娘。
我坐在床上抱着我的龙凤胎,看到昔日骄傲尊贵的小姐给我行磕头礼。
“给娘亲请安,愿弟弟妹妹平安顺遂,万事无忧。”
我看着小姐的后脑勺,忍不住笑了。
“傅云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小姐的名讳。
“你说错了,我这一双儿女可不是你的弟弟妹妹。”
傅云抬起头来,目光还有些茫然。
我笑着告诉她:“侯爷既有了亲生孩子,你和少爷就该回你们自己家了。以后这侯府,自然有嫡亲血脉的嫡长子嫡长孙。”
小姐惊得从地上爬起来。
我告诉她:“这是侯爷的决定。”
13
纵使小姐姑爷再不情愿,还是被侯爷打包送回了他兄长那里。
侯爷的兄长也是个官,但官职微末,还是沾了侯爷的光才做上的官。
姑爷小姐回去以后,面对是四个哥哥,三个姐姐,两个妹妹的庞大家族。
一个庶子,带着一个只有一个女儿的媳妇,在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,只怕是日子不太好过。
而我,则在侯府里安心养育我的两个儿女。
第三年,我又生了一个女儿。
第五年,我又生了一个儿子。
侯府里热闹的日日都和过年一样。
第六年除夕,有人在侯府门口敲门哭诉。
小厮以为是乞儿,没想到竟是小姐和少爷。
他们父亲死了,闹了分家,两人在旧家没什么根基,什么好处也没捞着。
少爷已经习惯了侯府的做派,吃喝用度都要用好的。
分家之后,日子很快便捉襟见肘。
他开始酗酒,喝醉了就打人,怪小姐没生出儿子,害他分家产都没分到多少。
门外大雪,衣衫褴褛的小姐拖着醉酒的少爷求我赏点银子。
她哭着说:“玉蔻,看在你我主仆一场十几年的情分上……”
我笑着打断她的话。
“傅云,睁开眼好好瞧瞧,如今,谁是主,谁是仆?”
小姐盯着我身上花团锦簇的锦衣看了又看,最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
她到底还是接受不了,我是侯府主子这件事。
那个冬日,小姐和少爷死在了侯府门口。
一个是被气死的,另一个是喝多了酒被冻死的。
我让人将他们卷了草席埋掉,转身走进热闹朝天的侯府里。